??次日一早,寻桃穿着一袭火红嫁衣,轻提裙裾,抬步进入马车内。魏西行跟在身后鞠躬行礼,低声道,“昨夜是臣失职,请公主见谅。”
??新娘不语,身侧的小丫鬟替她开口,“公主无事,魏小将军不必自责。只是昨夜公主休息太晚,今早实在是头晕目眩。”
??“所以公主请魏小将军即刻驾车,路途遥远,不宜下车,夜间便在车内休息,只望早日抵达漠北。”
??听闻侍nv如此说,魏西行有些诧异,环视一圈,却是未见昨日的nv婢,于是转言道,“公主身侧的g0ngnv何在?”
??丫鬟道,“寻桃姐姐昨夜不慎感染风寒,公主心善,不让她去漠北服侍,叫她留在此处,并给了些银锭治病。”
??魏西行一下恍然,但仍有许多疑惑,可已来不及多想,当务之急是送公主去漠北成亲。因此,他未有多虑便策马前行。
??京城大街小巷热闹非凡,早早便有商贾贩卖,一路上尽是吆喝声不断,时值春时绚丽夺目,绿萝紫花遍布野地。
??另一边,蕴和正坐于木椅上吃混沌,碗中浮着白se的水饺,清浅的油香起起伏伏,她吃了几个便放下木筷。
??离了皇g0ng,便是再也吃不着人间美味。这话倒是不假,蕴和漫漫地想。再则,她既然不再是公主,身上的衣裳珠宝自然不能花枝招展,要不然只会招来祸端。
??因此,蕴和身着天青se的窄袖流仙裙,裙摆上只绣着几朵小小的荷花,乌黑se秀发绾成云髻,仅cha了一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衬托出她的恬静气质。
??然而,虽为nv子,却无人在意她的身份,好似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良家nv。
??“昨日这是发生了何事?街道两边全是人,只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其余倒是一问不知。”一个粗布衣裳的壮汉说道。
??“你有所不知,昨日可是五公主出嫁之日。听说陛下同意与漠北和亲,借由婚事停战交好。”
??旁人听了,也来凑热闹,“五公主?可是那位整日享乐清倌、娇纵肆意的月明公主?”
??“非也,非也。”一个男子摇头,展开了手中的折扇,“这五公主素来深居简出,尔等平民自然见不着,也便根本不识她。”
??“那你说这话,是见过五公主么?”
??小二跑来为客官们添酒,另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笑道,“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王公子么。今儿个不去找齐小姐,怎的来这酒楼谈笑风生?”
??“哈哈哈哈,杜公子别打趣他了。昨日不知何故,竟是惹恼了齐小姐,这是被赶来此借酒浇愁。”众人顿时哄堂大笑,什么和亲婚事就此略过。
??蕴和静静听着谈客们的笑语,用完了酸枣糕后,她拿着一方白se帕子擦去了碎糕点,起身去前台结账离开。
??街道上,蕴和慢慢行走。如今还有一事未完,她必须进到皇g0ng解决,否则就算寻桃替她入主漠北,也很快会暴露她真正的身份。
??她在街边小摊买了一顶帷帽遮盖容貌,沿着小巷进了拐弯处,左转右绕,终于寻到了一片高墙下。循着记忆中的模样,她大约能认出这里便是g0ng殿的后院。
??然而这g0ng墙实在太高,远远望去三四米左右,寻常人想要爬上去,这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因此她只好先爬到旁边的树上,再跳到g0ng墙之上。
??只是当她好不容易爬上高墙,却依稀听见有人在小声交谈,二人不是误入擅闯的g0ngnv,正是她原本殿内洒扫后院的侍从。
??“五公主一走,殿内空无一人,只留下了我们这些g粗活的g0ngnv,你说这以后可怎么办?”h衣g0ngnv惴惴不安道。
??“也不知公主为何要挑些哑nv去漠北,不应该是我们更能听从公主的命令么?”另一个g0ngnv低声抱怨,一脚踢开了地上的小石子。
??蕴和躲在梧桐树上,唯一的光源被浅灰se的薄云给遮住了,无人发现她隐匿的身影。她正愁找不到理由支开g0ngnv,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二人在这有何事?”
??g0ngnv们吓了一跳,想也不想便跪在地上俯首,原来是四公主李凌兰恰好路过此处,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先前二人的谈话。
??“奴婢、奴婢是毓兰公主的侍从,拜见公主殿下。”h衣g0ngnv颤颤巍巍解释道,“叨扰公主,奴婢该si。”说着,她跪着的身t忽然轻颤。
??听闻她们二人的主子是蕴和,李凌兰来了兴趣,细细打量着g0ngnv,竟是好心肠地说道,“既是五妹妹的侍从,想必是个机灵的。她已出嫁漠北,你们二人本该回到浣衣局做事。”
??“但本g0ng心善,顾念着往日与毓兰妹妹之间的情谊,今日愿意提携你们二人。到本g0ng殿中服侍新主子,如何?”她笑着问。
??h衣g0ngnv听了立刻跪谢四公主,连连磕头,“谢公主提点,奴婢绝不忘公主恩情。”她拉迅速着身旁的另一个g0ngnv的衣角,一同俯首跪拜。
??李凌兰见到她们识趣的模样,很是高兴,不禁笑道,“你们二人随本g0ng离开此处吧。这里不是g0ngnv该待的地方,以后也不要再来,担心有人乱嚼舌根。”
??说罢,她转身离开,仿佛觉着这里是什么晦气的地方。两位g0ngnv紧紧跟在她身后,低声恭敬道,“奴婢们知晓。”
??蕴和见她们几人远远离去,匆匆跳下梧桐树,扶着高高的g0ng墙凝望着曾经的g0ng殿,又忆起刚刚李凌兰收留她的g0ngnv的瞬间,竟是忽然冷笑几声。
??为何要挑选哑nv去漠北?
??当然是因为只有哑巴才不会说出真相。若是让那些个嘴碎的g0ngnv进了漠北,且不说计划会暴露无遗,怕是会因她们的失言引火烧身。
??蕴和走入殿内,屋室内各件物品陈列整齐,井然有序摆放着,桌案上未有一丝尘埃灰渍,如果不是殿中空无一人,也瞧不出这是间空室。
??她慢慢地走,指尖一一抚0着案几上的木纹,轻柔掠过桌台。直至碰上停留在上面的圣旨,她才缓缓收回手,站在前方定定端详着
??这道圣旨无人敢动,那日她放在这里,除去李浦和感到不忿,下意识拿在手中几次yu摔,想来此后也未有再挪动半分。
??步入里间屋舍,踏着昏沉的光线上前,床榻边平躺着三具g0ngnv尸t,血渍溅满一地暗se。
??她仿佛毫无所感,遥遥立在原地,连俯身弯腰都不曾有过,只草草看过几眼便退出g0ng殿。
??一个转弯,蕴和来到后方的小深院。因着无人打理修缮木枝,庭中的梧桐树横枝蔓生,泥土边的野草疯长,几株红花争不胜,只得簌簌凋零掉落,此景恍若寂静幽暗的无人之地。
??“真可怜。”她轻轻说话。
??蕴和虽然嘴上如此说着,但却没有俯身拾起残花败叶,只是静静观望着垂下枝头的迷迭香,卵状钟形的花萼微微露出,蓝紫se的花冠悄然绽放。
??“真可怜。”她轻声低语,又重复了一遍。
??蕴和瞧着眼前幽静的竹林,慢慢后退,很快便见到了被g0ng苑包揽的全景。四四方方的冷清小宅院,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红砖高墙,奉旨成婚的和亲之礼,这一切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离开后院时,她再一次经过了那张美人椅。只是这一次,她再也无法像往日从前般,无忧无乐地贪玩享乐。
??曾几何时,她也躺在上面沐浴yan光,吃着胞弟送来的新鲜甘甜的荔枝,听说是g0ng内皇帝御赐之物,赏着眼前潇潇依旧的竹林,悠闲惬意,潇洒自在。
??可是,如今呢?
??蕴和不愿耽溺于昔日之情,在暗中用指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攸然深x1一口气,匆匆几步踏离了门槛。
??她重新进入内殿,缓缓撩开幔帐,站立于g0ng殿中央,只见屋外灯影摇曳,唯有一nv子静静坐在床榻边冥思,双眸微微阖上,眼睫没有一丝颤动。
??仿佛这一方镜花水月,不过是她的一场幻觉而已。
??半晌,nv子缓缓睁开双眼,眸光微转,思绪渐收,依旧凝神静气坐于榻间。她向窗柩外瞥去一眼,残yan已h昏落下,斜斜微光倾入殿内,照s在木板地上反衬得锃亮。
??蕴和站起来,慢步进入侧殿,在一堆华贵的金钗银镯中找到了藏匿于角落里的木盒。她掀开盒盖,从中取出一火折子,放于手心中。
??借由这火折子点燃了屋内的油灯,在柔和的光晕中,一盏古老的油灯熠熠生辉。玻璃罩子镶嵌着jg美的金se花纹,灯芯浸透了岁月的痕迹,火光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往昔之事,为整个g0ng殿增添了一丝神秘的古韵。
??而后,蕴和将其余油灯中的煤油洒落在地,任由淡hse的yet在木板间蜿蜒爬行,如蛇一般曲折游走蔓延,直至濡sh了一大片横木。
??各类jg美细雕的华贵饰品,不论是凤钗还是璎珞,都被她随意扔在煤油上,有些易碎的琉璃玉石霎时裂成好几份,一一散落在地,不知滚到了何处角落里。
??她左手拿着皇帝御赐的圣旨,右手持着一盏古老的油灯。
??步入里间,蕴和慢慢将剩余的煤油倾泻在三具尸t上,看着g0ngnv们脸上面目狰狞的表情,如同可怕恐怖的厉鬼在向她索命。
??她拾起桌台上的油灯,握着提手的上檐抓在手心,一点一点松开蜷缩的指尖,直至完全脱离手掌,从高处狠狠摔落,碎成两半。
??残余的火苗顺着木板攀延,很快点燃了附近的煤油,微弱的火星渐渐变成滔天巨兽,张牙舞爪地咧着火舌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蕴和俯下身,将手中圣旨递到火焰上,静静看着被一点一点灼烧的圣旨逐渐化为灰烬落下。
??她将烧的只剩下半张的圣旨举过头顶,在火光的照耀下看清了内容,上面的名字被吞噬了一个滚烫的火洞,除此之外便是各种皇帝赞美其人的口谕。她随手丢下,任由圣旨落入火舌之中燃烧。
??慢慢的,只见一片火海满天横流,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火势越烧灼越盛大,仿佛想要把天空也吞下去。火海的下方烟雾弥漫,仿佛浸透了乌烟的五月的浓云降到了地面一样。
??整个g0ng殿仿佛成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炉子里赤红的h金火焰在嬉戏,空中漫着r白se云雾似的蒸气,凝结着灰蓝se的霜附在歪斜的房顶木板上,透过红砖白瓦的房顶缝,依稀可以看见一线昏沉的天空。
??蕴和站在殿内中央,看着屋内通明透亮的火光,竟是b外头的灯火还要明亮,一瞬间忍不住恍了神,还以为这是昨日出嫁之时的天se,如此分明、如此灼热。
??室内的温度急剧攀升,灼灼热气烫得她脑袋发昏,头晕沉沉的一片。蕴和摇了摇头,抬手借着宽大的衣袖,缓缓擦去了鼻尖沁出的汗珠。
??她静静站着,未曾挪动半步,似乎一点也不惧怕火势会烧到她的身上。
??然而蕴和清楚,她并不能再待下去,g0ng人们看到这里着火,必定会高声大喊引来其他g0ngnv。她不能被人发现她已然逃婚一事,于是只能悄悄从侧边绕着小道,重新爬回高墙上离开。
??离开之际,她回头遥遥相望,只见那座繁华贵丽的g0ng殿被大火吞噬,灼灼流光在火焰中似是飞绚如花,正一点一点消逝坍塌。
??“真可怜啊。”
??一声悠悠的叹息兀然出声,随着一簇火光猛然炸起,“啪”的一下在空中裂开,很快被其他嘈杂的声音掩盖,好似是某个g0ngnv在扯着嗓子高声大喊着说话。
??“来人啊——”
??“快快快,赶紧的!g0ng殿不小心走水了!”
??“别磨蹭了!你们几个,快去向苏公公禀告此事,剩下的人跟我过来救火!”
??一个g0ngnv斗胆发问,怯懦小声道,“可是哪位小主的g0ng殿失火了?”
??“就你话多,来人,掌嘴!”嬷嬷厉声斥责,“今日之事,你们不得泄露半点,也不准私自窃语,否则这可就是掉脑袋的si罪!”
??g0ngnv们纷纷点头,不敢再发话。只是到了g0ng殿门前,齐齐望着门匾上的几个大字,众人大骇一惊,沉沉夜se中更是一言不发。
??忽然,有一道小小的声音自空中飘来,不知是谁说的,只嗫喏着开口,“这不是……那位和亲公主的g0ng殿么?”
??夜已深,这场大火烧得太久,g0ng殿已然被毁得面目全非。除去金银珠宝等饰品的损失,不慎惹火烧身的g0ngnv也有几个,甚至于发现了烧伤致si的侍从,连面容都已看不清。
??蕴和早已离开皇g0ng,她没有等在墙角偷听g0ngnv们的谈话。
??因此,她不知道皇g0ng对此事失火的实情如何。她只知道,今夜过后,她不再是大周的公主。她是李蕴和,不是天家的子嗣小辈,也不是要奉旨和亲出嫁漠北的毓兰。
??她只是李蕴和,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