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言的抽搐被扎了几针后,他勉强平静下来。
秦踵终于露面了。
哪怕亲儿子成了废人,他依旧还撑着自己大掌门的面子,不愿意去山门处迎接儿子归来。
“你们在清嵩小镇,到底发生了什么?”秦踵语气深沉,目光死死地盯着楚玉。
此时天玄门所有有头有脸的长老和弟子,都围绕在秦慕言身边,看这架势,若不知情的人见了,只怕还以为是在进行三堂会审。
楚玉好似完全看不出来一般,依旧眼泪涟涟,断断续续解释道:“当日在金刀门,我接连数日挑战其他门派少年英杰,受了内伤,大师兄心疼我,在离开金刀门之后,他主动提起距离较近的清嵩小镇,让我去那里找个大夫,调养一段时日。”
秦踵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他完全没想到,去清嵩小镇这事,居然是他儿子主动提起来的。
清嵩小镇藏着一个魔教据点的事,他明明告诉过儿子,为何还要主动羊入虎口?
楚玉的神色不似作伪,秦踵也觉得她一个富商之女,仔细算算,这才是她第二次行走江湖,没道理知道那是魔教据点,至于到底真假如何,一旁有人正贴着秦慕言的皮肤写字询问。
他们也早就定好了验证方法,若为真,秦慕言嘴巴张一下,若为假,秦慕言的嘴巴张两下,若是不知道,那就张三下。
楚玉说得本就都是实话,因而秦慕言一直没有反驳。
“然后呢?又发生了什么,我儿为何会落得一身伤?”何萱薏哭着追问道。
“我和大师兄进了镇子之后,住进客栈里,师兄主动提出帮我找个大夫,他还主动送热水让我洗漱,我吃了药之后便睡下,但半夜忽然被惊醒,我睡不着,本想问问住在隔壁的师兄睡了吗?”
“你大半夜不睡着找你师兄做什么!”何萱薏立马像是抓住了把柄一般质问楚玉,用看待妖艳贱货的眼神盯着楚玉。
秦踵皱眉打断妻子的无理取闹:“好了,本就是未婚夫妻,半夜醒了问一句都不行?你别闹了。”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毒,几乎是摆明了认定楚玉名节已失。
楚父在一旁赶忙说道:“只是隔着门问一声而已,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但没想到亲女儿在一旁拆台:“我接连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又听见屋里风声不停,似是窗户未关,我担心大师兄吹风感冒,便推门而入。”
楚父急了:“大晚上你进男人房间做什么!”
楚玉回过头来,一脸认真地盯着楚父:“爹,无论大师兄变成什么样子,我既然决定了要做他的妻子,便绝不会反悔。”
楚父面色大变。
秦踵和何萱薏看向楚玉的眼神,变得温和几分,既然楚玉愿意继续婚约,那他们的儿子日后便不愁无人照顾。
“亲家公,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就不要强求了。”秦踵假惺惺地安抚。
楚父却仍然是一脸怒气难消的模样。
楚玉主动说道:“父亲,有什么事,我们私下再谈。”
楚父瞪了宝贝女儿一眼后,转过头去,一脸气呼呼的模样,显然是不打算再搭理她了。
楚玉眼中闪过一抹愧疚,紧接着继续当着众人面前说起当日发生的事情:“我推开门后,借着月光照射,只见床榻上面空无一人,就连被子都未曾展开,显然师兄晚上并未在这房间里歇息。”
“我情急之下,赶忙点起灯火,一番查找,才发现不仅人不在,就连他的包袱都不翼而飞。”
一直到这里,从秦慕言处得到的验证都是真话。
在场众人听到这描述,互相对视一眼,猜测秦慕言是不是想抛弃未婚夫跑路,但如今秦慕言这个样子,哪怕手指头都动不了,他们就算想知道真相,也不能了。
就连秦踵和何萱薏,都有了同样的想法,毕竟他们最清楚儿子对沈莺的痴恋。
秦踵甚至忍不住往更深处想,儿子将楚玉留在魔教据点所在的小镇,是不是想借魔教的手除掉楚玉这个未婚妻。
“大晚上师兄不见了,我在客栈也待不住了,慌忙出来寻找,沿着官道一路找寻,却发现路上没有任何痕迹,我又折返回到清嵩小镇,这时天已大亮,我看到镇子街道上来来去去都是江湖做派之人,他们正在挨家挨户搜查。”
“他们正在找我。”楚玉继续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找我,便只能往大师兄身上猜测。”
“等我冒着风险凑近,正好听见他们说昨夜抓了个名门大派的弟子……”楚玉提到此处,整个人都在颤抖:“我一听说大师兄可能有危险,当即给金刀门飞鸽传书求援。”
至于飞鸽哪里来的,自然是金刀门送的,这事当日金刀门很多人都看到了,金刀门掌门送这个是为了拉拢秦慕言这位刚刚名声大噪的江湖第一少侠。
“我本想等待金刀门援兵前来,却没想到偷听他们说师兄已经被魔教长老折磨得不成人形,我当时脑子嗡了一声,便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跟在他们身后,冲进魔教据点里……”楚玉觉得自己也不算说假话,毕竟她可是刻意等到秦慕言被折磨成废人之后,才冲进去正义执行的。
若不是秦慕言自己犯蠢,暴露宝药被魔教觊觎,他还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换楚玉来,她还真没有这样折磨人的习惯,顶多断手断脚,不至于眼睛嘴巴耳朵全废了,如此也好,倒省得楚玉脏了自己的手。
楚玉没再说下去,因为后面的事在场所有人早就知道了。
古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今有冲冠一怒为情郎,楚玉血洗魔教据点的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让人哀叹江湖第一少侠时运不济之时,又忍不住羡慕他有一位重情重义的未婚妻。
哪怕是最挑剔的江湖人士,也说不出楚玉一句不好。
如今的天玄门便是如此,毕竟从头到尾秦慕言都没有反驳,显然楚玉说的是真话,门派上下全都用敬佩的眼神看向楚玉。
人这么多,气氛也烘托到这里了,楚玉觉得自己若是不做点什么,似乎很可惜呀。
“师父,此次师兄遭遇不测,魔教据点虽灭,但首恶潜逃在外,一想到此处,我便夜不能寐,恳请师父传授我天玄心经第九层口诀,弟子定勤学苦练,争取早日手刃仇敌!”
楚玉一改之前的柔弱姿态,提起报仇的时候,语气铿锵有力,眼神坚毅如铁,好似这件事是她此生最为重要的目标。
秦踵从一开始便不打算将这口诀传给楚玉,就算要传,也要拖到他儿子学会第九层之后。
只是他还未开口推诿,便见诸位长老们已经起身,满脸恳切:“掌门,慕言如今已经成这样了,未来天玄门的门庭,还要靠楚玉撑着,你就将第九层心法口诀传授于她吧。”
楚玉顿时满脸感动,嘴巴上却还在谦虚着:“天玄门弟子众多,亦有许多师兄弟比我更强,还轮不到我来支撑门庭。”
一旁的刘长老却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谦虚,多少弟子能在你这个年纪,剿灭魔教据点,与魔教成名已久的长老斗得旗鼓相当,若是你都不能支撑起天玄门,那何人又能做得到?”
看着楚玉这一副众望所归的模样,秦踵眼神一暗,他喊了这么多人来明明是为了会审楚玉,又不是来推举她上位的。
楚玉假意谦虚,实则在带节奏:“诸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姐,你们才是真正撑起天玄门门庭之人,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因着大师兄的事,我这一路上也在想,为何我天玄门会落得如今被魔教欺凌的地位,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门派弱了,若像过去那般,门派内宗师层出不穷,何人敢欺辱我天玄门弟子?”
长老们听到这话,互相对视一眼,所有人立马打起精神来,因为重头戏来了。
“哎,我等何尝不盼着门派兴盛、盼着门派内出现一位新的宗师,只可惜……”刘长老摇了摇头,故意话说一半。
但一旁的王长老却脾气火爆,说道:“刘师兄,咱们门派为何迟迟不能出现一位宗师,不就是因为多少修炼到天玄心经第八层的弟子,拿不到第九层的心法口诀吗?你瞧瞧,人家现在连嫡亲的儿媳妇都不肯传授,这是要带着心法口诀入土呢。”
“放肆!”秦踵用力一拍桌子。
他的目光在屋子里环视一圈,见到大厅之内,长老和年长的弟子们,此时全都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王长老却半点不惧,顶着秦踵暴怒的眼神,继续说道:“掌门师兄,我知道你想要慕言日后接班,谁的孩子谁心疼,这也是人之常情,但为了等慕言的进度,却拖累旁人,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昔年咱们天玄门是江湖第一大派,如今勉强才能挤在一流门派之中,上头被几家压着,这样憋屈,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咱们门派缺了一位定海神针。”
“不参悟透第九层,始终无法成就宗师,没有宗师,咱们门派迟早会落入二流,这难道是你想看到的吗?”王长老质问道。
就连一直唯秦踵马首是瞻的执法堂程长老,此时都是一副不赞同的模样看着秦踵,主动开口提到:“掌门师兄,王师弟说得不无道理,还请掌门师兄勿要敝帚自珍,向众弟子传授天玄心经第九层。”
秦踵此时几乎站在在场所有人的对立面,他指着他们质问道:“你们都是这样想我的?觉得我是个藏私的小人?”
秦踵撒谎不眨眼:“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掌门之位只会传给合适的人,我从未想过让慕言接班。”
但这话在场的人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既然不让秦穆言接班,那他凭什么以下克上成为门派大师兄?
“掌门师兄,还请以大局、以整个天玄门的前途为众,不要再困囿于一家私情!”刘长老大声说道。
秦慕言冷哼一声,说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我的一片苦心,就是这么被你们糟蹋的?你们真以为天玄心经第九层那么好修炼?你们只见到出了数位宗师,却不知道门派历史上有多少弟子因为修炼第九层而走火入魔!”
“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秦踵虽然嘴上还这么强撑着,但心里却知道如今大势已去,被这么多人一起围着逼问,他必然要说出第九层心法口诀。
“师父,为了大师兄,我愿意承担走火入魔的风险!只要能为他报仇,我做什么都愿意!”楚玉率先表明态度。
侠女(十三)
楚玉开口之后, 其他人也纷纷跟随。
秦踵的目光落在面前这群人身上,他一个一个望过去,好似要将这群人都记在心里一般。
“师父, 还请怜悯我对大师兄的一片痴情, 我如今还撑着一口气活着,就是为了报仇。”楚玉面上满是伤感。
原本已经撇过头不看她的楚父, 听到这话, 顿时面色大惊:“女儿, 你别吓爹!你为秦慕言要死要活,但你看看你的好师父,他甚至连功法都不愿意传给你, 为了这样的人家, 值得吗?”
楚父的话,跟明晃晃一巴掌打在秦踵脸上没什么区别。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 秦踵如果继续藏着掖着就没什么意思了。
“楚玉、程非命、张樊……留下来。”
秦踵开口,念出不少弟子的名字之后, 又看向几位长老,原本是他的同门师兄弟,如今也双目灼灼地盯着他, 显然他们也想要第九层心法口诀。
“长老们也留下来。”秦踵说道。
长老们顿时都松了口气,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 好似终于得偿所愿。
沈莺武功低微,自然不在留下来的名单之中,离开前她似是无意一般看了楚玉一眼。
楚玉外出的这两个月里, 沈莺在门派内四处串联, 才有了今日这场默契的逼供大戏。
一场热闹的大戏落幕,屋子里只剩下他们这些等待传功的人。
秦踵轻咳一声, 说道:“有些事,几位长老多半也清楚,天玄心经第九层传到我手上,口诀只有一半。”
长老们听到这话,微微点头,证明秦踵并未撒谎。
“门派先人中的天才弟子,凭借这一半的口诀,自己领悟,若成功则为宗师,若失败,并有极大可能要面对走火入魔的结果。”秦踵难得解释道。
但到了这个地步,没有谁往后退,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等着口诀。
秦踵见此,没再继续卖关子,将口诀内容悉数说出。
楚玉对前八层口诀体悟很深,在听到这第九层时,她能感受到这些口诀的一脉相承,因而也能明白秦踵并未撒谎,这口诀是真的。
楚玉在这大半年内其实回忆过很多次人生和秦踵相处的点点滴滴,她这个便宜师父,确实很在乎秦穆言,让他最在乎的还是自己。
秦踵此人,他的父母是天玄门并不出众的弟子,因为幼时表现出习武天赋,被父母寄予厚望,等到拜师的年纪,直接拜入上一代掌门门下。
少时便名传江湖,所有人都以为按照他的天赋,未来定能青出于蓝,迈入宗师境。
却没想到蹉跎十几年,他仍然只是一流高手。
因为这事,天玄门与其他门派交流时,可没少被人拿出来奚落。
楚玉也能猜出秦踵的心思,他应该比任何人都盼着能够成为宗师。
犯了宗师病的师父,竟然舍得将自己卖入宗师的重要功法公之于众,显然不仅仅靠的是今天的逼宫。
楚玉猜测着,秦踵可能得了更好的功法,抑或者他已经迈入宗师境。
得到功法之后,整个天玄门上下好似打了一管镇静剂一般,全都沉静下来。